2013年11月6日 星期三

第十四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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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姐手裏拿著民政局的文件,領著我和小雙哥,逕直地朝北門外走去。秋天的艷陽,暖溶溶地照在身上。我們緊緊跟著大姐,誰也不想開口說話;也實在找不到甚麽使人舒心的話頭。大姐說文件上規定,甚麽都不許帶;我好多收集:小時候媽媽教的詩歌抄本;還有那些精美的糖果紙,……唉!

不知不覺,已經來到北門外的獅子山下。山的左側面,有一座小山坡,抬眼住上看: 一間新建的,規模不小的孤兒院,座落在這個名叫「馬王坡」的坡頂。順著楊槐樹的林蔭斜坡住上走,來到一道頗大的紫紅漆門口。沿著大門兩邊高高的圍牆下,種著密密麻麻的玉米和碩大的向日葵。時近中午,太陽漸漸散放出熱力,臉上附著的塵土被道道汗水出賣;秋蟬總在我前後的楊槐樹上聒噪。一扇小側門打開了:一個身體微駝,滿臉壽斑的老人,冷冷地上下估量我們一番後,讓我們進到緊靠大門左邊的傳達室等候。從窗戶望出去,原來那段林蔭坡路還沒完呢,它只是被大門隔成兩段;但裏面的這段,比門外的那段稍短,但兩旁的楊槐樹種得整齊。只見開門的老人家,拿著大姐給他的介紹信,倒背著雙手慢悠悠地順著斜坡住上走。乘這空餘,大姐重複著路上的叮囑:
「這裏已不同在家了,你們要守紀律,要聽老師的話,好好讀書。只要一有老奶奶和嬸嬸的消息,我會來告訴你們的;也會經常來看你們。聽見嗎?……」

這間小小的傳達室,靠裏牆有一張掛著有好多補丁蚊帳的單人床;靠窗前一張油漆斑剝的三抽桌,還有些簡單的生活用品。一扇後門半開著:外面一方不大的菜園,竹架上吊著長長的絲瓜;還種有扁豆莢……正看得入神,駝背老人領著一個身形苗條,穿著一件令人印象深刻:桃紅大花短袖連衣裙的中年婦女進來。不等大姐開口,她進門就滿臉嚴肅地說道:
「我是今天當值的陳老師,你兩個弟弟交給我,你可以走了。」
可惜!她說話的表情與口吻,同她的衣著色調是多麽的不協調!我屏息聽完她嘴裏蹦出的最後一個都快結冰的字;再看看大姐姐按捺不住的淚水……。

臨走,她正要把一包東西交給我們;那冰凉的聲音又響起來:
「那是包甚麽東西?」
「一包糖……」
「不可以!院裏有規定,外來吃食一律不准帶進來。」
弟兄倆戰戰兢兢地,跟著眼前的陳老師;這可是我以後每天都要面對的人呀!…… 。小側門「砰!」一聲關上了;跟著是大鐵鎖的噹啷聲──也許,大鐵鎖從此鎖住的是外面的世界!此刻,我的心就像那道高牆,窒息得讓人心裏發慌;看著地上耀眼的陽光;我身體卻在顫抖……。

我和小雙哥,被領到設在大厨房旁的洗澡間:好大一個深灰色的水泥池,差不多佔據整個空蕩蕩的大房間,池子裏並沒有水;如果注滿熱水的話,就很像小時候,叔叔帶我去澡堂洗澡的那種大池了……我想,今後這裏也會有那樣熱氣騰騰的場面吧。──可是誰又想到,這是我第一次進這裏,也是最後一次;在教養院兩年多時間裏,再沒見這裏開過門;更別說那熱氣騰騰的場面了。

 陳老師命令式的叫我們立卻脫掉身上的衣服:弟兄倆面面相覷……,正在這時一個精瘦的老頭,端著個大木盆;操著濃重的湖南口音進來:
「陳老師!兩個伢子,呷飯囉沒有 ?」
「他們先洗個澡,換了衣服才吃。」
漂著點點油花的一大盆温水,把我們一身「狗甲」──(老奶奶語)全洗掉了。陳老師捧著一大堆新衣服進來,看見那一盆骯髒的水,她縐著眉頭說了句:「兩個站在那裏不要動」就轉身出去。一會功夫,只見她氣喘吁吁,提著一桶温水進來,不由分說照頭淋下,這出乎預料的一沖,一股暖流直透心房── 她那張冰冷的面容在我心中融化!……

白粗布的長袖襯衣,左胸口袋上橫印著:「兒童教養院」幾個字,藍布褲子再配上藍布鞋;弟兄倆穿戴整齊,來到廚房的大案桌旁:帶有松木味的米飯;甜甜的老南瓜炒青辣椒;紮紮實實讓我弟兄倆,狼吞虎嚥的吃了又是難忘的一餐!
「我也不打你們,我也不罵你們,不要怕!慢慢呷,只管呷飽 。」

他是廚房大師傅,陳老師管他叫郭大伯。他胸前掛著油跡斑斑的圍腰;右手捻著下巴兜上一小撮毛,瞇著一對小眼睛:一面欣賞我們那副餓相,一面嘴不閒著的嘮嘮叨叨。外面響起了噹!噹!的鐘聲,郭大伯說這是午睡的起床鐘,接著要上下午課了。──我都聽傻了,還有午睡!多有規律呀!我也即將加入這樣的生活了,心裏美滋滋的…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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