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年10月22日 星期二

第二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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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城的夏天並不太熱,爬滿院牆的牽牛花,艷陽下放肆地染得粉紅一片。恬靜的巷子裏,不時傳來收買破爛的人,搖撞銅片漸行漸遠的金屬聲,還有賣唱的盲人拉得幽怨的胡琴聲。寂靜的背後還隱藏著大人們沉重的心情,孩子們也像受到感染,院子裏已很久沒有了歡笑聲。我不知道發生了甚麽事,但從大人動不動就向孩子們發出的警告來看,事態殊不簡單:「要聽話,不許淘氣,這幾天大人心煩,知道嗎。」

我幫母親繞毛線團時,聽到她同姑姑們的談話裏,常出現許多新的名詞:南京、北平、臺灣、重慶方面甚麽的。也是那時初次聽到「香港」這兩個響亮的字眼。

住在後門的金牙婆,好似嗅出了甚麽「氣味」。只見她端著水煙壺前後撲騰,想找人閒扯打探。一天她在廚房門口碰上周嫂,她滿臉堆笑的說道:
「怎麽好久沒看到倆老祖奶奶玩牌九了呢?」
「怕蚊子叮,不想玩唄!」
周嫂白了她一眼,沒好氣地回道。自討沒趣的金牙婆,碰了一鼻子灰,叭嗒著煙壺回後面去了。

離中秋節還有些日子,家裏已開始不斷有人送來禮物。原來父親升官了,人家是上門道賀的。父親升任警察總局局長,並奉命留守。我聽見母親曾為這事哭訴道:
「……臨危受命!……這哪裏是升官? 」

 父親很忙,每天都是很晚才由司機馮叔叔送回來。有時還同老奶奶談到深夜。時間過得很快,中秋節眼看就到,家裏上下又熱鬧起來。父親生日剛巧在八月十四「迎月」那天。老奶奶特地下了指令:不管怎樣,這個中秋一定要辦得熱熱鬧鬧的!並吩咐老何盡量採辦。節前幾天,家中忙作一團,一大籠雞鴨在後園「嘎!嘎!」直叫喚;最吸引我的是一條養在大木盆裏,渾身黑呼呼的娃娃魚。我們好奇地圍在木盆邊,只見牠扁扁的身體趴在盆底,我左看右看也看不出牠那點像娃娃──原來牠是夜晚的叫聲像嬰孩的哭啼。我和虹虹約定晚上大家都不准睡,等著聽牠的叫聲。……始終沒有如願,我實在熬不住睡著了。

第二天清晨,我醒來猛然想起娃娃鱼,立即跑去後園,只見老何改用一個木桶將牠盛住,等司機馮叔叔來把牠載走呢。李曉虹早來了,正瞪看一雙美麗的大眼睛看著桶裏擺動的魚。我突然問她:
「牠像娃娃哭嗎?」
「我沒……沒聽到。」
「你昨天不是答應過我,一定要聽到牠的叫聲才睡覺的嗎?」
正看得入神的虹虹,忽然被我這不客氣的一問,當堂不知所措──紅著臉、低下頭,避開我的視線嘟起小嘴,咕哩咕嚕道 :
「我後來……後來……後來忍不住……就睡著了……所以沒有聽到。」
我生怕她反問我,正犯愁──但她沒有,不禁暗暗好笑。

正在這時,馮叔叔來了,要把魚提走。忽聽見虹虹的媽媽,在向周嫂詢問這種魚是怎麼捉的,周嫂還沒開口;馮叔叔卻來勁了,因他家鄉也出產娃娃魚,他將捕捉娃娃魚的奇特方法,講得聲容並茂:
「這種魚啊,釣是釣不到的,牠深藏在石縫中,身上滑溜得很,白天牠在水裏不動,但到晚間牠就爬上岸來,專找岸邊的樹爬,只要聽到一點動靜,噗通!一聲牠們立即掉進水裏。牠們最喜歡那些橫在水面的樹桿,人們知道了牠的這一特性,在天沒黑之前……」
「在水面張網,等牠們上樹後就敲響鑼是嗎?」老何不知甚麼時候來到,忽然接口道:「然後一個個噗通!噗通!掉到網裏對吧?」
──「你怎麼知道的呀!唵?」

眼看周嫂和虹虹的媽媽,還有我們一群小聽眾正聽得入神呢,突被老何一打岔,馮叔叔心有不甘地質問道。
「猜都猜到啦!叫你來演講呀?還不趕快,魚要是死了,放生不成,我會被老奶奶怪一輩子的!」

趕走了馮叔叔,老何還在嘀哩咕嚕的唸。後來我才曉得,只因昨晚老何向老奶奶講娃娃魚的吃法:不能用刀,用細砂炒得滾燙,用白布將魚包住,活生生往熱砂裏塞,牠一掙扎皮就……老奶奶唸佛經的人,怎能聽得下去,即刻打住,當即吩咐明早立刻放生。

廚房裏放滿各種菜,隔在前院和大院中間四屏門的穿堂上,也堆滿各式月餅、糖果,還有柚子、石榴及好大朵的向日葵。可把我們樂透了,圍住這大堆花花綠綠的食物手舞足蹈地跳。大家都知道,這些東西要到過節那天,等老奶奶進行一大套祭典後,才能吃到嘴裏呢。

給父親賀生日的禮品還在不停地送來,記得其中有一盒好大的月餅,從玻璃紙盒蓋看見裏面:七個小的圍著一個大的──吳奶奶說這是她們家鄉的,叫做「七星伴月」;大姐姐說這種月餅,每個味道不一樣,她都吃過。大姐姐還說:
「往年人家送的禮,多得連院子裏都堆的是,今年少了很多吶!大月餅就這一盒……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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